羽嬛的部落格

第八章　劇未央（三）

　　有影像、有錄音。

　　由於這份口供非常的長，所以江宏達決定讓底下員警用打字的，然後再讓米琪琳「畫押」。

　　他和靳玄已經重頭到尾仔仔細細的聽過一遍，而在聽的過程中，江宏達不時用怪異的眼神望著靳玄，而靳玄則是被錄音的內容驚呆了。

　　靳玄想都沒想過，原來小米會變得這麼極端，甚至出現人格分裂的現象，都是因為她以為那兩件事是他做的？

　　「小米說是你帶她去找催眠師，讓她忘記袁成恩，還有害袁成恩摔下樓梯的事，可是真的？」聽到這樣的結果，江宏達一臉意外。

　　「不，帶她去找催眠師那件事，其實是我小阿姨的主意，那時我只是上網替她尋找哪裡有催眠師，雖然後來找到我有跟著一起去，但我只是在外面等，小阿姨是怎麼和催眠師說的，又是怎麼讓小米失去對袁成恩的記憶，我一點都不曉得。」靳玄無奈的解釋。

　　後來那催眠術失效了，小米恢復記憶，又想起了袁成恩這個人。

　　江宏達皺眉想了想，又問道：「那袁成恩摔下樓梯的事你又怎麼解釋？小米說她看到是你推他下樓的。」

　　這時的小米已經知道袁成恩就是她昔日戀人，正打算與他重新開始，卻來不及說上一句話，就親眼目睹他被自己的表哥推下樓。這是小米的說法，江宏達不知道該不該相信。

　　「這真是天大的誤會。」靳玄為自己叫屈，「當天我和他一起試鏡，試鏡結束一起離開，當時的情形明明是我看他踩漏了一格樓梯，想要伸手去拉他，沒來得及抓住，他就摔下去了，小米八成是只看到後半段。那次事件當時就有人看到，有人替我做過證明了。」

　　江宏達邊聽邊點著頭，但沒有做任何評斷。當時這件事應該有警方到現場了解過情況吧？袁家既然沒有對靳玄提出告訴，就代表當時的情況已經認定是袁成恩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梯，而非人為造成的意外。

　　「小米竟然會為這件事這麼痛恨我，我真沒想到。可是她明明也說她對袁成恩已經沒有愛，怎麼會……」靳玄煩躁的抱著頭，事情怎麼會這麼複雜，小米到底在想什麼。

　　小米最後和柴莫亞說的那段真情告白也被錄進去了，這就是讓靳玄搞不懂的地方，如果小米在和柴莫亞交往之後，就不再愛著袁成恩，又何必堅持非得要報復不可？

　　「人格分裂。」江宏達用肯定的語氣說道：「她不是說了，是在那次攝影棚裡，袁成恩在你試鏡時，找她說了幾句話，才忽然想起從前兩人交往的一切，不過當時袁成恩是對她坦承自己早就結婚的事，還說自己很對不起她嗎？」

　　靳玄猶疑的點頭，江宏達又說：「我猜想，那又讓她受到一次打擊，也就是那時候，小米人格分裂成兩個人，一個是你所熟悉的表妹，一個是深愛著袁成恩到不可自拔的小米，而就在她誤會你推袁成恩下樓後，那個極端的小米，對你展開一連串的報復計畫。」

　　在遭遇過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件之後，聽江宏達這麼推論，他也不覺得奇怪了，而且小米自己也說，她到後來已經有些搞不清楚，自己究竟參與其中，還是，只是個旁觀者。

　　「可是，人格分裂者，會知道另一個自己做過些什麼嗎？」

　　「這種事很難說，就像催眠，為什麼對某些人有作用，對某些人卻一點用也沒有，或是有些人在被催眠之後，還會保有自己的意識，只是身體不受控制，又或者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，自己對催眠術產生反抗而清醒過來。這些無從解釋，因為會因人而異。」

　　這個案子追蹤了這麼久，江宏達對催眠術有不少了解，因為一連串的案件，和催眠術都拖離不了關係。而人格分裂這種症狀，也是同理可證，不同患者會產生的狀況也不一樣。

　　對於利用催眠術教唆殺人，小米已經坦承，在她想起袁成恩之後，就利用網路，找到一位懂催眠術的網友，不過對方不肯透露自己真實姓名，但對小米想學催眠術的動機非常感興趣，所以就私下教授她如何對人進行催眠。

　　或許該說網路無奇不有，而且各個領域都有潛在的高手，至少從第一個案件開始，季子泱被催眠的情況，就曾被醫院的精神科醫師判別過，那個對季子泱催眠的人，是個非常厲害的催眠師。

　　但不可否認，季子泱對小米的信任，也是被深度催眠的重要因素。

　　「長官，口供打好了。」一名警員拿著厚厚一疊報表紙，走到江宏達身邊。

　　江宏達應了一聲伸手接過。

　　小米對柴莫亞講的犯案經過非常詳細，很多當初他們想不透的疑點都得到解答了。

　　第一、關於黃以真「鉈」中毒案，鉈的來源是季子泱花重金向黑道購得。通常黑社會的人不會問對方原因和目的，只講銀貨兩訖，而交易一般也只會秘密進行，甚至用暗號，所以季子泱才會說不出這種有毒元素是從哪裡得來的，造成警方追查不到來源。

　　另外，那座差點殺死靳玄的雕像，聲控裝置來源就簡單的多，因為很多戲劇的道具就有這種東西，當靳玄助理有一段時間的小米，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取得並不困難，她取得後再交給季子泱，當然該怎麼做她又必須再一次用催眠的方式，對他下達命令。

　　第二、路曉晴死亡前留下的線索──「艹」字，也是後續幾起命案的關鍵線索，艹的確是兇手小米的代號，但來由並不是袁成恩的本名「荿蒽」兩字的開頭，而是小米腹部因車禍受傷縫合的傷口疤痕，那一長條疤痕，看起來就像是好幾個艹字連在一起，這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，所以以它為代號，像是要提醒自己別忘了是誰造成她的傷痛。

　　她原先並不稱這個字叫艹（草），只是用以當作一個符號，將這符號烙印在被她催眠的人頸子上，目的就是給警方一個線索，讓他們去懷疑這也許是某個神祕組織，以混淆警方辦案的方向。只是她沒想到，他們會認為這個符號是艹這個字，而且認為是兇手的代名，所以後來將錯就錯，到催眠柴昊時，乾脆直接讓他說出艹就是他的主人。

　　而同樣在季子泱犯下的殺人案中，靳玄的化妝師羅傑，還有盧製作人的死就簡單多了，目的就像他們當初所想的，不過是讓警方懷疑兇手就是靳玄。

　　靳玄有一點沒說錯，小米製造這麼多命案，目的很單純，只是不想讓他這麼容易死去，她要親眼看到他活在痛苦與恐懼之中。

　　第三、小米三番兩次讓自己陷入死亡危機，從第一次剛開始和柴莫亞交往時，在海邊度假木屋被季子泱攻擊，到靳玄去ＴＬ拍戲時中降頭術，到陪靳玄去Ｃ國拍戲被段氏姊妹迷昏送醫，這些不過是障眼法，讓警方和靳玄不會將兇手懷疑到她頭上。

　　至於選定催眠者的條件，除了必須是靳玄認識的人，還有自己也認識的人，這樣才比較好進行計畫，也比較能得到對方的信任，再進行催眠。

　　這裡說明了一點，在Ｃ國時段家下蠱原來也不單純，還是和小米有關。只是這次要算臨時起意，因為她從靳玄母親林仙梅那得知靳玄在那一年有桃花劫，所以一到段家，就在尋找機會生出一些事端。當天晚上就找上段敏，對她催眠，從而得知段老太太會養金蠶蠱，還套出了他們段家的秘密──她還有一個躲在密室，被毀容的姊姊。

　　劇組人員小海的死是意外，不在小米計畫之內，不過她催眠段靈，讓她向段老太太要求非靳玄不嫁，又要段敏勾引靳玄，對他下蠱，又對該劇女主角下蠱，就都是她的安排。

　　第一次潛入段老太太和段敏房間，找證據的，應該是正常的小米，那次是真的為了幫助表哥靳玄。不過後來發現密室那一次，就是不正常的小米了，她被迷昏的劇碼，也是她設定好的，藥用乙醚是她先交給段靈，段靈再交給段老先生，所以當時從小米身後將她迷昏的，其實是段老先生，因為他同樣不希望毀容孫女躲在密室的是被公開。不過將她抬回房間的，又是隱匿不出的段靈，只有她才能躲過警方的調查。

　　第四、靳玄和小米表姨媽郭茹瑛的死，是小米的傑作，郭茹瑛在林家古厝遇襲，當時從窗口逃出的人就是她，因為她發現郭茹瑛開始對她的催眠產生抵抗，而且郭茹瑛養的小鬼，漸漸有控制不住的趨勢，未免被警方找到證據，所以她先下手，可惜剛好被靳玄和幾位當時在那拍戲的劇組人員發現異狀，而救下了郭茹瑛。

　　至於決定殺掉母親林仙荷的動機，也就是從這裡開始的。因為郭茹瑛曾經到她家找過林仙荷，也就是被沈製作發現的那次。原本小米雖然對母親找催眠師讓她遺忘袁成恩的事感到生氣，但並沒有弒母衝動，若不是郭茹瑛告訴林仙荷小米的異常，她也不會對母親也用了催眠術讓她遺忘郭茹瑛說的一切，甚至想借由郭茹瑛之手，解決掉林仙荷，而有林仙荷失蹤事件，和後來的預言死亡事件發生。

　　第五、柴昊並不會巫術，操縱巫靈的方式是小米催眠了西碧‧湯瑪斯之後，讓她教會柴昊的。

　　湯瑪斯女士來到這裡給江宏達的證據，說明了這件事。她交出了被催眠教授柴昊巫術的那段影像。那影像的時間和地點，並不是小米的一次去找她做預言的時候，而是另外一次，約在一間小旅館的客房。

　　也合該是小米倒楣，她為了選擇不會詢問過多事情，不會檢查證件的小旅館，反而忘了這種小旅館很多會藏有偷拍的針孔，那段奇異的影片被流傳在Ｅ國的某個私人網站上，讓西碧‧湯瑪斯發現了。

　　第六、靳玄母親林仙梅奇異的頭暈症狀和死亡事件。林仙梅的頭暈，是因為催眠造成的不良影響，林仙梅住進小米家的時候，剛好是小米已經成為靳玄助理的時間，所以小米的房間被林仙荷安排了讓林仙梅暫住，而林仙梅發現她藏在抽屜裡的相本，那個有著和吳成恩合照的相本。

　　一開始發現小米和吳成恩交往的就是林仙梅，也是她告訴妹妹林仙荷小米和有婦之夫往來的事，所以在林仙梅主動問及她照片的事時，為了怕林仙梅再度向母親提起當年的事，小米便將她催眠了，只沒想到會對她造成暈眩毛病的後遺症。

　　而林仙梅的死，是小米對靳玄報復的最後階段，殺死林仙梅的是她而不是左憫軒，左憫軒不過是她利用的一顆棋子。她先在他房間裝上監視器，把影像接在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上，她事先就先催眠了左憫軒，打了一把他家的鑰匙、寄那封郵件給他、讓他在早上不該回家的時間回家、讓他在刀柄上留下指紋，以為自己殺了母親，一切都是小米的計畫。

　　小米對靳玄住的那棟大樓很熟，她堂而皇之的以找二阿姨林仙梅的理由上樓，用預先打好的鑰匙開門，林仙梅的暈倒是意外，她本來打算直接殺人，再嫁禍給突然回家的左憫軒。在成功讓左憫軒以為自己殺了母親後，她下樓催眠了管理員，洗去他看見她來過的記憶，然後將大樓的監視器錄下她影像的地方洗掉，由於她上下樓都刻意走樓梯，避開電梯內的監視器，所以洗掉的部分所佔的時間很少，以致於警方在看的時候沒有發現。

　　她知道左憫軒被列為嫌疑犯，靳玄和江宏達一定會展開調查，所以才會事先在左憫軒房間裝上監視器，就是為了觀察靳玄的行動。所以後來在靳玄快要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小軒的日記上時，她才能及時打電話給靳玄，告訴他魏明儀要生了的消息，及時阻止他將小軒的日記看下去，然後再利用之後靳玄留在醫院陪魏明儀的時間，偷偷回去靳玄家，將小軒的日記改掉。

　　至於害死魏明儀和靳玄的小孩，當然是為了自己無法親自生下孩子的一種怨懟與報復，她覺得自己無法孕育孩子，一切都是靳玄的錯。

＃　＃　＃

　　「我有一種預感，她不會接受審判。」

　　魏明儀出院了。距離小米被逮捕已經一個月，小米被關入看守所也一個月了。據說她的心情相當平靜，每天都在獄中書寫一些東西，就看守人員說，應該是在寫信，不過奇怪的是，都沒有交給人員寄出。

　　「我不覺得她會預謀逃獄。」

　　靳玄將魏明儀接回家，他們決定三年後再結婚，先為母親守孝，也為當初算命師那五年內不能結婚，不知道準不準確的預言。

　　「我不是說她會逃獄，而是她很清楚她的刑責。」

這次的風暴終於還是讓魏明儀未婚懷孕的消息曝了光，她決定召開記者會宣佈退出演藝圈，然後和靳玄住在一起，先替他照顧小軒的生活，過一段時間再考慮是否開舞蹈班授課，做回她的本業。

　　「妳的意思，是以為她會選擇自殺？」

　　難得的休假日，靳玄在家陪著未婚妻和弟弟，他正攬著魏明儀坐在沙發上，但如此愜意的景象，他們聊的話題還是不脫米琪琳，小米對他們生活影響太大，太多的傷痛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，雖然想選擇放下，但這又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。

　　「嗯……」魏明儀微不可察的應了一聲，然後說道：「今天會判決了吧？」

　　「是啊，這個案子審理的倒是快。」靳玄嘴上有些漫不經心，他正在看弟弟小軒。

　　明明十五歲的年齡，他卻像個四歲的孩子，坐在地上拿著玩具對大人傻笑。比從前假裝智能不足時的情況，還要嚴重多了。

　　「今天莫亞會去嗎？」

　　「不會。」

　　靳玄肯定的語氣讓魏明儀一愕。這一個月她完全沒見過柴莫亞，出了院也還沒上「翠海山莊」走動過。

　　「去了也不會改變什麼，徒增傷感。」他自己也是，不想再見到小米，即使是今生的最後一面。對小米的怨恨他是有的，但也為她的一生感到悲哀。

　　魏明儀對小米的恨意卻是一輩子也消滅不了，親眼看到兒子摔成一團爛泥的屍體，有哪個做母親的能受得了？她恨不能親手殺了她！

　　不過，今天……

　　她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。

　　「明儀，妳身體不舒服嗎？要不要回房間躺一下？」見她臉色很差，靳玄關心問道。

　　「喔，不，我沒事。」魏明儀舒展了下眉，露出一個微笑說：「昨天我們不是買了很多菜嗎？今天中午我來煮吧。」

　　看她好像真的沒事，靳玄放心了，笑道：「妳讓我感覺真幸福。」緊緊抱了抱她，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。

　　魏明儀害羞的笑了，「被小軒看到了啦！」

　　「有什麼關係，老公親老婆天經地義。」

　　「呵呵……不理你了，我去煮飯。」她嬌笑地從沙發上站起來，往廚房走去。

　　一小時候，屋內充滿飯菜香，靳玄正感慨自從母親過世之後，屋裡就沒有這種熟悉的味道，一面將小軒從地上拉起，牽著他走向餐桌。

　　忽地，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起。

　　靳玄回身拿起手機接了起來，越聽面容越沉，最後只淡淡說了句：「知道了。」便掛斷電話。

　　「誰打來的？」魏明儀看著他，語氣很小心。

　　「舅舅打來的，他說小米……獄警要押解她上法院時，發現她……死了。」心裡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鬆了口氣，靳玄表情很古怪。

　　魏明儀一副吃驚貌，驚呼道：「怎麼會？」

　　「據說是中毒，還沒查出怎麼回事，獄中的食物並沒有問題。」說到這個他表情就更古怪了。

　　「會不會，小米她……早就計畫好要在判決前服毒自盡啊？」

　　靳玄感到心裡既空洞又複雜，搖了搖頭，慢慢坐進餐桌前，「我不知道。吃飯吧。」

　　魏明儀低下頭，嘴角浮上一朵笑花。

　　為了孩子，一個母親會變得堅強。

　　為了孩子，一個母親會變得瘋狂。

　　為了孩子，一個母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……
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