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紅色劇院命案(二)
透明晶亮的落地窗前,一位中年男人正站在那兒,眺望遠方,黑漆漆的天空,灰黑的雲朵把天空壓得低低的,看起來像是要吞噬人的怪獸。
這裡有十二層樓高,若是白天,視野還算不錯,前方沒有其他高樓擋住,可以俯瞰半座城市。
在他身後,隔著一張黑褐色原木辦公桌,坐著一名長相相當俊美的年輕男子,湛藍色的眼眸有種莫名的吸引力,金髮配上白晰的膚色、深邃的五官,全身散發著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的氣息。
「我說比爾呀,你雖然看起來像個孩子,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,你的年齡可騙不過我,什麼時候帶女朋友來讓我見見啊?我記得……好像是叫艾莉什麼的吧?
「是艾蜜莉恩,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。」比爾小聲的糾正。不過對方顯然沒聽到,仍在嘀嘀咕咕唸個不停。
比爾有種想奪門而出,逃離這裡的衝動。難道更年期的男人,都會變得這麼囉唆嗎?像個女人一樣……
難得一個案件結束,原本以為可以好好休個假的,打電話來請假,卻反而被抓來接任務,這已經是件很悲慘的事了,還要被調侃感情的事情,比爾揉了揉額頭兩側,他一點都不想知道科維拉話裡的意思,什麼叫看起來像個孩子,他只是「看起來」比一般二十八歲的人還要年輕個……十歲而已。
「……所以說啊,比爾,要懂得把握機會,女人的青春有限,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啊。」科維拉轉過身來,目光直視比爾,那表情,就像是一位父親在對兒子進行說教。
「你這麼晚找我來不會就是為了說這些吧?」雙手交叉胸前,比爾在椅子上神情相當無奈。現在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了,真搞不懂這麼晚,科維拉還在這裡幹麻。
科維拉慢慢跺步,在比爾對面的位置坐下,雙手交握,手肘搭在辦公桌上說道:「是有別的事沒錯,不過你的感情生活我也是很在意的,誰叫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呢,就像我的孩子一樣。」
面對科維拉的心意,比爾心裡是感動的,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事情被關心不是件好事,尤其像感情這種事,自己心裡都還沒有個確定的答案,有人在一旁推波助瀾,只會讓他更想逃避。
「切入正題吧!雖然上個案子結束才一天,我還沒休息夠,但你這麼巴巴地找我過來,一定是有案子要辦吧!」比爾將話題導入正軌。其實這一個星期,他算是相當清閒,因為都只是在做上個案子的收尾工作而已,但他還是想放個長假的呀。
「不是新的案子,而是我要你出席國際刑案總部,這次在F國分部舉辦為期三天的研討會。在資歷上,雖然你較其他成員淺,但這幾年你所解決過案件的複雜和困難程度,並不比其他人遜色,再加上以你的應變能力來講,我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。」科維拉微笑說道。
這番話說出來,擺明了不許比爾回絕,況且在這麼恩威並施的情況下,要說出拒絕的話,就顯得自己軟弱了。
比爾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:「你明明知道F國是法語系國家,而我不會說法語,還派我去,不是很奇怪嗎?」
「這點你可以放心,以歷次研討會來講,無論地點是舉辦在常任理事國中的哪一國,或者是在總部舉行,會議中一律是以英語發言,這已經是一項傳統,況且,能進入國際刑案組織的人,都有多國語文能力,而英語可以說是最普遍的通用語言。你就當作這次研討會是一次經驗,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喔,晚上的時間是自由的,組織裡還會額外給一筆交際費,無需核銷。」科維拉像是誘拐小孩的怪叔叔一樣,用利誘的手段勾引魚兒上鉤。
狐疑地看著科維拉,比爾將手靠在桌上,身體欺近科維拉說道:「我怎麼聞到一絲陰謀的味道,該不會這個研討會背後還有別的目的吧?」
「咳咳咳!」被比爾的話嚇得嗆到,科維拉連連咳嗽,好一會兒才說道:「哪有什麼目的,你別想太多了,反正就這麼說定囉,後天一早的班機,明天我會讓史密斯小姐把機票送去給你。
不知道這老頭又再玩什麼把戲。比爾雖然有滿腹疑問,不過他知道以科維拉的老奸巨猾,一定不會將實情告訴他的。
沒關係!事情遲早會浮上臺面,到時再說吧!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,只有想不想解決的事。
「我很期待。」起身,比爾言不由衷的說道。
「喔喔,這樣就好,這樣就好。」科維拉故意露出非常高興的笑容,好像完全沒聽出比爾語氣中的諷刺意味。
比爾翻了下白眼,不發一語走向門口、開門、在離開之前用可疑的目光看向科維拉:「不對呀,這麼晚了,你還待在這裡幹麻?」科維拉不是一向準時下班的嗎?況且他又不必出任務,更沒必要加班到三更半夜了。
「唉呀,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,我只能說,今天大概得在辦公室裡打地舖了。」科維拉老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困窘。
「噗──」比爾不小心噴笑:「該不是被尊夫人趕出來了吧?」
「唉唉,還是這麼沒禮貌啊!」科維拉忍不住興嘆。
比爾不太誠懇的道歉道:「抱歉、真的很抱歉,不小心就笑出來了。」
「快走、快走、快走。」揮了揮手,科維拉不悅的說道:「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。」
比爾嘻嘻笑著離開辦公室,他知道科維拉並沒有真的生氣,這點玩笑他還開得起。
比爾離開後,科維拉坐在辦公桌前點著滑鼠,點開幾秒鐘前才從螢幕上跳出的訊息,喃喃說道:「比爾,這次你又會給我什麼樣的驚奇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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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色風車上霓紅依舊閃亮耀眼,但劇院內外的氣氛卻不若以往歡樂,而是呈現出一股低迷、詭譎的氛圍。
因為在最後一段表演結束後的謝幕儀式,很多表演者都沒有上臺,最具關鍵性的女主角也沒有露面,這讓觀眾抱怨連連,卻不見劇院經理前來安撫觀眾,就在布幕拉下後草草結束。
而觀眾們在混亂又憋了一肚子氣的出了劇院,又看到外頭停了警車和救護車,便開始紛紛猜測起劇院會不會是發生了命案,好事者更是直接在外頭等著不願離去,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。
劇院內,接獲通報後匆匆趕來的警察,此刻已經在後臺命案現場進行詢問和採證工作。命案發生當時,聽到克洛蒂呼救聲而趕來的人員也在警方要求下,全數留在現場,等候問話。
「你是這間劇院的經理,是嗎?」一名咖啡色短髮,身型頗為壯碩的警察,對頭頂微禿,挺著啤酒肚的中年人問道。
「是的,警官,我是紅色風車劇院的經理,齊哈特。」戰戰兢兢地,齊哈特不安地將手交疊在腹部,像是肚子痛似的。
「很好,我是這次來辦理此案的負責人,哈里歐‧哈里斯。案發當時你人在哪裡?」警官直盯著齊哈特雙眼,像是不這麼做就無法專心聽他講話一樣。除了由他來詢問劇院經理之外,另外有兩名警員也開始對後面站著的一排劇團成員進行詢問。
被哈里歐緊緊盯著,齊哈特微胖的身軀不安地扭動一下,說道:「警官,是這樣的,在克洛蒂──就是死者,表演完後,還有一組專門做為結束用的的康康舞表演,所以到謝幕前這三十分鐘,克洛蒂通常會回到她專屬休息室中補妝,等待謝幕時再上臺,而這段時間,通常都是由化妝師蘇菲亞陪伴她的。
齊哈特向他身後站成一排的團員,其中一名女孩招了下手,那站在最旁邊的矮小女子,立即趨前站到他身邊,齊哈特說道:「這位就是蘇菲亞‧達昂,警官,詳細情形她應該比較瞭解,因為當時我才剛回到劇院,所以詳細情形並不知道。」
「為什麼你說剛回到劇院,你去了哪裡?」哈里歐語氣有著逼人的意味。
「是一通電話,聲稱我家失火的電話,所以我回家一趟,不過發現那只是通惡作劇電話,所以就趕回來了。」齊哈特說道。
「有人可以作證嗎?」眉毛微微動了一下,哈里歐問道。
齊哈特急忙連連點頭,「那通電話是門口售票人員接到的,她可以替我作證,而我回家後,我太太在家,他可以證明我確實有回去。」
哈里歐應了一聲,大概是接受齊哈特的說法,然後將目光轉移,看向那名體型只到他胸前的女子,面無表情的說:「說一下當時事情發生的經過。」
蘇菲亞不急不徐地說道:「在表演尚未結束前,我先去外頭商店買了二罐飲料,那是克洛蒂稍早交待我的,但在我回來之後,休息室的門卻鎖上了,我確定當時克洛蒂的表演已經結束,照時間點來看,她應該已經回到休息室裡,從她以前的習慣,只要她在休息室,而我還沒進去之前,她都一定不鎖門,可是這次無論我敲門、叫喚,她都不給回應。
「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,但我還是默默在門外等著,也聽到裡面傳出櫃子打開的聲音,確定她真的在裡面,因為知道在謝幕前她一定會出來,所以我並沒有很在意這件事。可是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,裡面卻傳來尖叫聲,我猛力的拍門,但她不知遭遇到什麼,一直沒來開門。」蘇菲亞向身後看了一眼,才又說道:「之後的事,在這裡的團員們都知道了,我們聽到克洛蒂一直喊著『有鬼』,然後在聽到一陣玻璃碎裂聲後,我們撞開門,就只見到克洛蒂已經倒在地上。」
「所以你是第一個站在門外的人?」哈里歐問道。
「是的。那段時間,除了上臺表演的人員之外,第三段表演完的人員都會回到後臺做換衣和補妝的動作,而我就必須來休息室為克洛蒂小姐補妝。」蘇菲亞淡淡地回答。
哈里歐微微點頭,然後將目光輪流掃視眾人,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忐忑不安,緊握雙手的、嚶嚶哭泣的、還有的人則是呆呆盯著地上被標示人形圖案的地方,那裡是克洛蒂死亡時所躺著的地方。
克洛蒂的屍體已經被醫務人員抬走,法醫確定死者死亡時間,初步判斷距離現在還不到四十分鐘,所以劇院團員的確是在命案一發生就即刻報警。哈里歐往破碎窗口走了過去,從一進這間休息室,他就將這裡整個掃視了一遍,除了這個窗口外,就只剩門一個出入口,和一個可以躲人的衣櫃,但衣櫃現在是敞開著的,裡頭除了表演服裝外並無他物,所以照目前情況來看,兇手從窗戶逃逸,已經是可以確定的事。
唯一奇怪的,只有那位過於鎮定的蘇菲亞,和兇手詭異的殺人手法。
咬破頸部,吸食人血……這很像電影中吸血鬼才做的事,不過那吸血鬼顯然沒有象徵性的尖長犬齒,因為傷口不是深入皮膚中的兩個洞,而是一個長型的,充滿一點一點紅血印的點狀傷口。
這樣的傷口,有可能是「鬼」造成的嗎?克洛蒂到底看到的是長得什麼樣的兇手?獠牙、無頭、還是真的像吸血鬼的鬼呢?
哈里歐又簡單問了劇院經理一些,死者是否有與人結怨、最近有沒有不明人士進出劇院後臺,以及死者是否有什麼反常的地方等問題,然後就交待劇院經理要讓全體團員配合警方,一有新發現立即回報。
「是、是,長官,我們劇院一定全力配合。不過有一件事,我不知道該不該說……」齊哈特一臉猶豫,話說得吞吞吐吐。
哈里歐皺了下眉,神情頗為不耐:「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事。」
「是、是。」齊哈特連忙說道:「警官,是這樣的,今天第一段表演開始之前,我在公共化妝區那,曾經見到克洛蒂和一名女性團員有過接觸,且交談之間,似乎有些不愉快──當然,這點我無法確定,因為這只是我個人感覺而已。但就在第一段表演完畢,那名女團員便開口向我請辭。」
「哦?」這件事引起哈里歐的興趣,追問道:「她沒有向你說要辭職的原因嗎?」
齊哈特說道:「她說她的夢想不在這裡,她想去追尋自己想要的。她都這麼說了,我也不好再勸留。」
他說的是部分事實,瑪麗蓮在頭場表演結束,的確就立即提出辭職要求,也以追尋理想為辭職理由,不過齊哈特事先就已經知道,瑪麗蓮是因為與克洛蒂的不愉快而不得不離職,但基於自己和克洛蒂的關係,損失一名小小的、尚未成名的歌舞女郎,對他來講,利害關係要小得多,所以未免麻煩,當下他就口頭答應。
會來這裡的人,不管是來當歌舞女郎的、歌劇演唱藝人的,都懷抱有一種美麗的夢想。有人是想在這舞台大放異彩,好比十九世紀末那些在這成名的藝人,走在M區上,就能讓人為之瘋狂。
有人則單純為求財而來,希望讓有錢的金主看上。
「你確實有看到那名女團員離開劇院嗎?」
「長官,這我就不能確定了,你也知道意管理這麼大一團人員,尤其是中場休息時間,那可是我最忙的時候。」齊哈特一臉無奈。
哈里歐低下頭思索了一會,才開口問向齊哈特:「你把那位離職團員的資料給我一份。如果有再想到任何線索,請立刻通知警方。」
「是的、是的。長官,我立刻就去找出她的資料。」齊哈特恭敬的退出休息室。
這時採證的警員工作也進行差不多了,哈里歐命其他人先行回去警局,他原想再好好盤問蘇菲亞一遍,他總覺得一個女人遇到這種事,還能保持鎮靜,有條不紊地將事情交待清礎,是一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。
不過齊哈特太快就回來了,他還沒開口,齊哈特就從外頭進來,同時手中拿了一份文件,說道:「長官,這是那名離職團員瑪麗蓮當初入團時所附上的所有資料。」
哈里歐伸手接過,他並不打算在這裡進行研究,回去局裡直接派人調查會更有效率。再次瞄了蘇菲亞一眼,她的神態還是一副泰然自若,完全沒有其他人的緊張、害怕與不安。
哈里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,但他一邊這麼想著,一邊還是邁著步伐走向蘇菲亞,然後開口說道:「達昂小姐,你和死者的關係如何?」
蘇菲亞為這番話愣住了,遲疑了一會才回答:「我當她的專屬化妝師有二年時間,和她感情一直都很好。」
其他人也對哈里歐的問題感到訝異,會這樣問,聽起來很像是對蘇菲亞產生懷疑。齊哈特說道:「警官,雖然我不曉得您為什麼要問這問題,不過我倒是可以證明,蘇菲亞和克洛蒂相處相當好。」
「那麼我想請問一下,就我所知,你們每一段表演時間至少也有半小時至五十分鐘不等,只是去買個飲料的話,為什麼沒辦法在表演結束前先回到休息室?」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蘇菲亞,哈里歐的語氣有種質問的意味。
蘇菲亞眼神向齊哈特方向瞄了一下,「因為──」
齊哈特搶著回道:「因為我還讓她去了一趟兩條街外的『多美多』,那是一間專賣羽毛和舞衣亮片的店,有些羽毛裙上的羽毛折損了,必需換下。」
哈里歐應了一聲,沒有多做回答,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結果,從剛才一連串的詢問,可以知道在現場的只有死者一人,而第一個知道死者遇害的,是站在門外的蘇菲亞,但蘇菲亞是等到隔壁公共化妝區的人趕來後,才將門撞開進入,而且當時兇手已經破窗逃逸,所以完全沒有人會看到兇手長相。
這麼說來,兇手應該是在死者尚未回到休息室前,就已潛伏在裡面了?而這會和那名離職的女團員有關聯嗎?
齊哈特緊握了一下手中瑪麗蓮的人事資料,然後感謝劇院經理的配合後,離開劇院。
待續。。。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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