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窯變(一)
從TP市回去蘭溪風景區之前,比爾先開車來到蘭溪鎮上的「怡和紀念醫院」。
他說什麼也不肯放棄,從蕭羽若口中問出防止變種節足生物傷害的方法,現在經過博士說明,那生物除非用超高溫的方式才能令牠受傷,就更讓他好奇,蕭羽若是用什麼方式阻止那怪物接近她和尤筱莉的。
「你還是要帶蕭羽若到現場啊,你不是接到陳嘉生主任的電話,說蕭羽若已經清醒,能和人交談了嗎?」
副駕駛座上,安恩一邊解開安全帶,一邊轉頭問向比爾。
「她清醒可不代表她願意說出那段逃離變種節足生物魔掌的經過。」比爾打開車門,在下車前說道,他之所以會這麼說,是因為這點他也向陳嘉生確認過。
說的也是。安恩也開門下車,她不得不承認比爾說的有道理,反正看情況吧!她相信比爾總能在遇到狀況時迎刃而解。
這算不算是對他的一種信賴呢?
「安恩姐,妳是不是海頓警官的女朋友啊?」劉明鋒不知何時也已經下車,湊到安恩身旁小聲問道。
正望著比爾背影出神的安恩,被劉明鋒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,白皙的面容上隨即泛起一抹淡淡的粉紅,「不是,我們只是朋友。」
「妳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。「用曖昧的表情看著安恩,劉明鋒一副他早就看穿的樣子,然後又壞心地說道:「海頓警官不會看不出來吧?要不要我幫幫妳啊?」
「不用了。」安恩沒好氣的說道。「你這麼愛管閒事,就把精神放在這件案子上吧,想幫比爾就在案件上幫忙,不要介入私人領域。還有,叫我時不要加上個『姐』字,直接叫名字就好。」
一開始劉明鋒叫她「安恩姐」時,她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叫誰,在E國是不會這樣對人稱呼的,不是直接叫名字,就是在姓氏後加上稱謂。
但後來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稱呼自己後,又讓她有點小小的不高興,她也沒大他幾歲吧,三、四歲而已,雖然知道那是一種尊敬的稱呼,但總讓她覺得有種被叫老的感覺。
她現在對「老」這個字可是非常敏感的。在發現自己愛上比爾之後……
「那只是代表尊重……」劉明鋒碰了一鼻子灰,只好跟在她身後小聲咕噥。
是西方女人太難理解嗎?還是自己太不瞭解西方文化?他以為像安恩的漢語講這麼好,應該知道這只是一種敬稱語而已吧,有必要這樣義正嚴詞的指正他嗎?
各懷心事的兩人跟著比爾,來到三樓某個房門前,這房間沒有病房號碼,而是掛著一個黑底白字的牌子,寫著﹁精神科.陳嘉生主任辦公室﹂這幾個字。
比爾叩了下門,然後轉動門把。在來這裡的路上,他已經打過電話給陳主任,所以確定這時間他一定會在辦公室。
「噢,海頓警官、德拉瓦小姐。」陳嘉生說完,才發現還有一位不認識的年輕人。
「陳主任,我是劉明鋒,跟海頓警官一起查案的。」劉明鋒自我介紹道。
陳嘉生喔了一聲,瞭解地點點頭,然後和比爾進入正題,「海頓警官,有件關於蕭羽若蕭同學的事,我正好要告訴你。
「今天早上李德霖隊長才來探視過她,而且剛好碰上一直沒出現的蕭羽若的母親。他們談話內容我不知道,不過氣氛似乎不太愉快,因為蕭太太一直堅持要將蕭羽若辦理出院。」
「那主任覺得,以蕭羽若的情況,可以出院嗎?」比爾將這問題反問。
其實以蕭羽若的病情來講,要出院絕對沒問題,但他可以明白李德霖加以阻撓的原因。就算是自己,也會想盡辦法讓蕭羽若不能出院,因為唯有這樣,他們要調查和觀察起來,才比較方便。
「當然可以,她都已經清醒了,而且不管做幾次檢查,都顯示她沒有任何問題,我找不到把她留在醫院的理由。」請比爾三人坐下,陳嘉生如實說道。
低頭想了一下,比爾問道:「所以現在等於是李德霖隊長,用半強制的手段,讓蕭羽若留在醫院了?」
陳嘉生點頭,「可以這麼說,不過這會有問題,因為蕭太太態度也很強硬,這件事已經鬧到院長那裡,不知道會怎麼解決。以院長的意思,明天才會給蕭太太答案。」
「蕭羽若的母親,現在還在醫院嗎?」比爾緊接著問道。
「不,已經離開了,其實…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有種感覺,好像蕭羽若和她母親的感情並不是很好,從她們的對談和動作,可以看出很冷淡而疏離。」
比爾想起李德霖曾經和他說過,蕭羽若的家庭關係,「這也許和她父母離婚,而她一直是和父親及祖母住在一起有關。你說明天院長就會給蕭羽若母親一個答案,也就是說,我只有今天的時間可以將蕭羽若帶去陶藝博物館了?」
「啊,原來她父母已經離婚了……是的,這件事可不能讓蕭羽若母親知道,要不然又不知道要鬧到哪裡,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凶的女人。」陳嘉生一臉心有餘悸,然後說道:「我先帶你們替蕭羽若辦外出手續,盡量在傍晚之前要送她回醫院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比爾說道。雖然只剩下差不多半天時間,但他相信這些時間,就夠了!
微微飄起雨絲的天空,讓初春的山區有些寒涼。見蕭羽若從下車後,就一直用雙手摩挲著臂膀,一副很怕冷的樣子,安恩脫下外套披在蕭羽若身上,這種天氣對她而言只能稱得上涼爽而已。
「謝謝。」蕭羽若不好意思地笑笑,北部的春天還真冷,不是她這個南部人一時習慣得了的。
「不用客氣,如果妳還冷的話,我這條絲巾也可以借妳。」安恩比了比自己頸上那條素雅的絲巾。
「不,不用,這樣就夠了。」蕭羽若不好意思的搖頭擺手。
「陶藝博物館」的招牌在濛濛細雨中,顯得朦朧而迷離,讓人有種看不真切,又心生顫慄的詭譎氛圍。
安恩扶著蕭羽若,跟在比爾身後踏上石階,其實她沒必要這麼做,但不知為什麼,很自然的就把蕭羽若當成病人似的攙扶著,又或者,在她心裡事實上是怕蕭羽若中途跑掉?
從醫院來到這裡的路上,蕭羽若的表現一直都很乖巧,只除了每每涉及命案當天,她和尤筱莉兩人在陶藝博物館的情形,始終說不出來之外,其他對答都很順利。
比爾打開陶藝博物館大門,沉重的木門發出沉悶聲響,將門整個敞開,才讓陰暗的室內明亮起來。
空氣中已經沒有第一次來時那種刺鼻的血腥味,但地板上,怵目驚心的紅黑色血漬仍在,就像被深深吃進木質地板似的,怎麼樣也抹消不去。
在安恩帶著蕭羽若跨進門檻後,比爾開口問道:「蕭同學,妳還記得警方發現妳和尤筱莉同學時,妳們的位置是在哪裡?」
「在……那裡。」
蕭羽若手些微顫抖地抬起,指向左邊牆角處,她神情顯得非常害怕,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。
比爾又試探地往更前面一點問:「那妳為什麼會抱著尤筱莉呢?在你們六個同學一進來這裡時,妳不是和其他人走相反方向,往右邊那間陳列室走嗎?」
蕭羽若開始猛搖著頭,雙手摀著臉,嗚咽地說著:「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……不要再逼問我了。我真的……不知道。」
安恩拍著她的肩膀不斷安撫,一面用眼神示意比爾不要再問了。
可是比爾卻走到蕭羽若面前,強迫似的將她蒙住臉的雙手拉下,用平常從沒出現過的強硬語氣,指著地上那灘早已乾到發黑的血漬說道:﹁妳看看,那是妳同學遭受不明生物攻擊所留下的鮮血,妳忍心讓他們的死,就這樣無法破案?
「妳想讓更多人和妳同學一樣,被那種怪物給殺死?」
「不、不──」
蕭羽若淚如雨下,咬著嘴唇,表情一臉痛苦。
比爾緊緊凝視蕭羽若神情變化,從以往審問經驗來看,會是這樣反應的人一定知道案情經過,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,不肯說出口而已。
如果是真的失憶的人,只會搖頭說:「真的想不起來。」或是痛苦的抱著頭,就好像腦袋快要爆炸似的,大叫頭好痛。
這孩子要在他面前演戲,還太嫩了點!
「妳也不想再有人受傷害吧?妳知道在妳住院的這段期間又有多少人被怪物殺死嗎?妳知道的,也許就是破案關鍵,說出來,這樣我們才能消滅那些怪物啊。」比爾語氣變化得很強烈,前面是強硬的態度,後面一轉而為柔性勸說。
蕭羽若還是搖頭,不過這次她已經不再那麼激動,而是眼神空洞望著比爾,說道:「我真的想不起來。」
比爾真的很想大罵髒話,他不懂,為什麼蕭羽若要隱瞞,還是她真的失去那段記憶,只是她失憶的情況就是這樣?
現在連比爾都感到糊塗了,可是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會判斷錯誤。
「妳知道嗎?妳的失憶等於間接殺人,間接害死那些在這段時間被怪物殺死的人。」
「比爾……」
安恩忍不住出聲叫喚,她覺得比爾這麼說有點太過激烈,因為她清楚感覺到蕭羽若身軀顫抖了一下,不斷流下眼淚,她忽然對蕭羽若感到同情,如果要把這些人命都加諸到一個女孩身上,那真是太沉重了!
比爾對安恩搖了下頭,然後又對蕭羽若說道:「妳好好想想吧!我讓德拉瓦小姐在這裡陪妳,等我回來時,希望能聽到妳的答案。我知道,妳並沒有失憶。」
在說完最後一句時,他看到蕭羽若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,原本比爾只想賭一賭的,沒想到真的押對了。他已經可以確定,蕭羽若並沒有失憶。
「你要去哪裡?」比爾跨出門檻前,安恩急急問道。
回過頭,比爾說道:「當然是去劉明鋒說的那塊黑陶土田看看囉。」然後走出門口,搭著一直站在門外,劉明鋒的肩頭離開。
依照劉明鋒從網路上抓取的資料來看,那塊黑陶土田是在陶藝博物館正後方,二十公尺的地方。離博物館算是非常近。再後面一點就是山壁了,所以這地方很隱密,不容易讓人發現。
他們繞過陶藝博物館,果然才一走到後面,就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土地,上頭還搭了一個帆布篷,不知道是遮雨還是遮陽用。
比爾觀察一下四周,除了那片黑土區,其他地方長滿樹,就跟一般山上沒兩樣,不過見地上的積水,這裡之前大概下過一場大雨,因為地上到處都是水窪,而且泥土地鬆軟到令人覺得噁心。
而劉明鋒已經迫不及待地往黑土區走去,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只塑膠盒和一把小塑膠鏟。他跟著來的目的,一方面是跟著比爾查案,但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自己的畢業論文,他是真的想做這方面的研究。
用小鏟子挖起黑土,他打算將這一大塊黑土區,分成好幾個區域來挖,然後對每一塊區域的陶土進行研究,看看是不是同一片黑土區的陶土,黏度、可塑性都一樣。
不過正當他挖起一塊,又打算往前走時,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叫喊:「小心!」
劉明鋒一回頭,只聽到砰地一聲槍響,一記煙硝在他左邊十幾公分處冒起,地上有一隻翻肚的怪生物,腳還在空氣中晃啊晃的。牠就是那種變異的節足生物。
「快離開那裡!」
比爾朝劉明鋒大喊,現在他可以確定那種生物真的是住在黑陶土田裡,只是他還無法理解,牠們生成的原因。而且,昨天他們去的那個陶瓷小鎮,也有培植黑陶土,卻為何從來沒有這種生物出現?
劉明鋒快步往比爾方向跑去,不過眼前卻出現一個驚人景象,比爾和劉明鋒都清楚看到黑土地被一塊塊掀起,一隻隻醜怪的生物從土裡鑽了出來,每一隻都有將近半個手掌大小,身上兩只鋒利的鉗子,像是可以鉗破人的皮膚,非常具有威脅性。
「哇啊啊啊──」
劉明鋒一邊大叫,一邊奔跑,一面猛蹬著雙腳,有好幾隻生物已經跟在他腳邊、勾上他鞋子,正準備鑽進他褲管裡。
比爾必須非常小心的,將劉明鋒身邊那些怪生物用槍打飛,不過已經爬到他身上的就沒辦法了,這讓比爾感到著急,同時懊悔不該讓劉明鋒前來。
跑出黑土區,劉明鋒腳下一個踉蹌,跌倒在地,抱著腿不斷哀號。
比爾連忙趕過去將他拖回博物館邊空地,然後快速地掀起他的褲管,有一隻變異節足生物正停在他膝蓋下方小腿處。
好在劉明鋒跌倒後,是曲膝抱著腿,以至於那隻生物無法順著褲管再向上爬,不過他整條腿已經被那生物尖利的腳劃出一道道血痕,而牠的鉗子,正毫不留情的鉗在劉明鋒皮肉上。
「媽呀──痛、痛死我啦!」
又是一陣哀叫,比爾發現那隻生物一副想用鉗子鉗破劉明鋒皮肉,鑽進他身體裡的模樣。
在沒有任何工具與防護措施之下,比爾深吸了一口氣,拾起掉落在劉明鋒身旁,那只他原本拿來裝黑陶土的塑膠盒,然後徒手向那隻生物探去。
抓上牠堅硬的甲殼,比爾一陣噁心,因為在用力拉扯的過程中,他可以清楚看到死死鉗住劉明鋒腿的鉗子,將那塊皮肉硬生生拉起。
鮮血像打開的水龍頭不斷湧出,劉明鋒已經痛暈過去。
這時在陶藝博物館聽到槍響和哀號聲的安恩,也帶著蕭羽若趕到這裡,看到比爾手上的怪生物,以及劉明鋒腿上不斷湧血的傷口,蕭羽若呆呆的流著淚。
安恩雖然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,不過很快她就恢復鎮定,扯下頸上絲巾,替劉明鋒做起簡單包紮。
比爾這時已經將抓到的那隻生物關進劉明鋒那只塑膠盒裡。若不是從之前驗屍報告上得知這種生物沒有毒性,他也不敢冒險直接用手去抓。
不過也該慶幸自己和劉明鋒運氣還不錯,只有被一隻生物攻擊。
想到這裡,比爾忽然覺得奇怪,剛才明明少說有二、三十隻變異節足生物從土壤裡鑽出,他雖然開槍打死了幾隻,但其他怎麼沒有追過來?他將劉明鋒拖到這裡之後,那些生物就沒再過來了。
現在往那塊黑土區望去,又恢復一片平靜,若不是真的抓到一隻變異生物,他會以為剛才是自己在作夢。
待續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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