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姻緣籤(二)

 


  蘇紫瑛一身狼狽的踏進祥和宮,走向後方飯廳時已經快七點了。古風和古祥宇早已坐在飯桌上吃了起來。

  「師父、祥宇哥。」她沒精打采的站在門口向兩人打了招呼。

  古風抬頭看了她一眼,被她滿身是水給嚇到。「小瑛,妳這是怎麼了?外頭下雨了嗎?」

  「沒有,是巷口在挖路,我經過時不知道怎麼搞的水管忽然破了,所以就變成這樣……」蘇紫瑛一臉無奈。

  「這麼久不見妳還是一樣倒楣啊!」古祥宇在一旁風涼地說道。

  「你很討厭耶!」她瞪了他一眼。剛剛在月老廟求到的那支籤已經讓她夠想哭了,現在還要被他奚落。

  她就是倒楣,就是從小好事沒有、壞是纏身,那又怎樣,也用不著他拿來說嘴。

  古祥宇笑嘻嘻地說:「妳真的討厭我嗎?我還以為妳一直偷偷暗戀我咧!」

他知道蘇紫瑛喜歡自己,不過他們相差七歲,在他眼裡,她只是個小女孩,逗逗她挺有趣,但認真談感情……他心裡有障礙。

  蘇紫瑛臉一紅,結結巴巴地說:「誰、誰暗戀你啊,少臭美了!」

  「嘖嘖,連說謊都不會,臉紅得跟蕃茄一樣。」他邊說邊夾起一塊蕃茄湯裡的蕃茄,望蕃茄興嘆

  「祥宇,別鬧小瑛,去拿件你以前的衣服給小瑛換上,這天氣熱歸熱,但渾身濕透吹到風也是會感冒。」對他倆老是一見面就吵來吵去,古風頭痛的趕緊出聲制止。

  「老頭,你對我總是這麼不公平。我哪有鬧她,是她的表情就是這麼回事。」古祥宇不服氣地撇嘴。

  「你叫我什麼?你的書都唸到哪去了?好意思說你自己碩士畢業還是個律師?說出去笑死人。」古風被氣到吹鬍子瞪眼。

  這兒子就是什麼事都愛和他反著來,父子倆相處就像兩隻鬥雞一樣鬥來鬥去。

  「是是是,對不起,老爸。」古祥宇白眼一翻,決定不糾纏下去,要不然老頭子唸起經來,飯也別想吃了。

  不過他只是嘴巴壞,心腸還是善良的。同情的看了像整個人掉進水裡的蘇紫瑛一眼,他放下碗筷走向自己小時候住的房間,拿了件他國中時穿的運動衫和短褲出來給她。

  蘇紫瑛臉紅地伸手接過,匆匆跑進廁所裡將衣服換好,然後盛了飯回到飯桌坐下。

  「小瑛啊,看妳心事重重的,應該不止是被破水管淋濕而不高興吧?今天發生什麼事啦?」古風在她一坐下,就閒話家常的問道。

  今天他倒是沒看出來她有什麼壞事,這種情況也是常有的,雖然他有觀人面相探人運勢的能力,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看得出來。

  「沒什麼,只是心情有點不好。」她才不會說去月老廟求籤了,當事人還在這兒呢!太丟人了。

  「妳那個來啊?」古祥宇瞥了蘇紫瑛一眼,臉上一抹了然的模樣。

  「你才那個來咧!」蘇紫瑛對他翻了個白眼。他就是這樣老是一說話就氣死她,這要她怎麼跟他告白?偏偏她又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,就是對他又氣又喜歡。

  「我是男人,不會有那個。」他臉上泛起欠揍的笑容。

  「你幼稚!」

  「沒妳幼稚。」

  古風在心底嘆氣,岔開他們無聊的爭吵說道:「好了、好了!別再吵了。小瑛,快吃飯,妳看師父特地給妳煮了妳愛吃的素雞捲。」

  「老爸,我每次回來怎麼都沒見你為我煮過什麼我愛吃的啊?」古祥宇看著桌上的四菜一湯,全部都不是他愛吃的,還好他不挑食,要不然准會餓死。

  「你這回來蹭飯吃的還敢挑剔啊。」聽到古祥宇的抱怨,蘇紫瑛又忍不住回嘴。

  「妳恢復正常啦,剛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,又讓我老爸誤會我欺負妳。」古祥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,對她的批評假裝沒聽見。

  「你本來就愛欺負我。」蘇紫瑛嘟著唇瞪他。

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和他吵架的呀!都是他說話太機車了,害她無法忍住不回嘴。

 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他們就奠定了這樣唇槍舌劍的關係,可是這樣只會讓他更不喜歡她吧?

  她好想哭……

  「我哪敢啊!」古祥宇大喊冤枉,「我老爸比疼我還要疼妳,真不知道誰才是他親生的。」

  抱怨歸抱怨,他其實不會真的在意,他心裡很清楚父親的辛苦,以及對他的關心。

  他的母親在他六歲時因病去世,之後就是父親將他一手帶大。雖然從小到大他常常和父親唱反調,但也只是一些理念上的不合,遇到大事,他們還是彼此關心著對方,只是兩人都臉皮薄,不輕易把愛和關心擺在嘴上。

  「你這臭小子又在胡說八道。」古風拿起筷子作勢要打他。

  古祥宇急忙丟下碗筷,邊跑邊笑嘻嘻地說道:「我吃飽了,還有事,先走啦!」

  「妳看看,他這算什麼?每次一沒錢回來吃白食就算了,還要惹我生氣。」古風重重地放下筷子,搞不懂兒子都這麼大個人了,怎麼還這麼不穩重。

  「師父,你也知道祥宇哥就那個樣子,其實你們心裡都很關心對方。再說……我相信祥宇哥是想好好賺錢孝順您的,只是他現在時運不濟,常常沒案子上門。」古祥宇一走,她又忍不住開始為他說好話。

  「小瑛啊,不是師父要潑妳冷水,祥宇那孩子玩世不恭的性子,妳要喜歡上他吃苦的可是妳。」他嘆息地看著自己的徒兒,真希望自己有探人姻緣的能力。如果她和他兒子有那層緣分,他樂見其成,反之,他說什麼也要讓她打消念頭。

  「師父,我──」蘇紫瑛反射性的想要否認,可惜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。

  「妳不用說了,師父還沒老眼昏花。」古風不給她否認的機會,轉開話題說道:「好了,妳趕緊吃,菜都涼了,吃完記得收拾乾淨,我要出門一趟。」

  「師父要去哪?」蘇紫瑛好奇問道。

  「找個老朋友,他前兩天從南部上來。」古風淡淡的說道。說完就站起身離開餐桌往外頭走。

  蘇紫瑛默默的開始吃飯。只剩她一人,她掏出口袋裡在月老廟求的那張籤詩,反覆看了又看。

  天下多負人,何必是。

  君不曾受寵。可另擇佳偶去。不必為其人傷了身心。他之人。或可為君帶來一生之幸福亦未可料。不必為之傷心。

  這籤詩寫得如此明白,她若看不懂就是傻子了。

  可是她根本還沒和古祥宇交往過,真的要因為這張籤詩上頭寫的就放棄嗎?

  祥宇哥雖然表面常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,但她知道,他心地是善良的,而且他對他的律師事業,抱著很大的理想和希望。

  還記得有一次她悄悄的去他律師事務所親眼看到、親耳聽到他接的一樁案子的情形。

  那個案子是一個窮婦人,她兒子被人冤枉入獄,她想請律師為兒子打官司,可惜很多律師樓的律師收費都很高,她根本負擔不起,求了好間律師事務所,都沒有人肯幫忙。

  這社會很多人是越來越冷漠,沒有錢,連人情都沒有了。

  那名婦人歷經挫折仍不放棄,然後找到了古祥宇的律師事務所。

  婦人講了大致的案情,說明自己窘迫的經濟狀況,然後希望古祥宇能讓她用分期付款的方式,償還律師費。

  古祥宇雲淡風輕的說道:「律師費妳準備了多少給我多少就好了,這案子我接了。」

  那婦人說了一堆感激的話,一臉歡喜又感動的離去。而躲在門外偷聽的她,也彎著嘴角,開心的離開。因為她知道這樣的男人不會是個壞人,而且是個值得她去愛的人。

  後來那件案子古祥宇打贏了官司,但由於那是件很小的案子,所以即便贏了官司,也沒能讓他的招牌紅起來,至今依然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律師。

  再次將籤詩折好收進口袋裡,她還是決定不放棄,反正祥宇哥現在也沒有女朋友,等到有適當的時機,她就告白。

  打定主意,蘇紫瑛心情豁然開朗,大口大口的將飯吃完,收拾好餐桌,她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家。

 

 

第二章 魘(一)

 

 


  今夜天空的顏色很奇怪,不是讓人產生胡思亂想的黑,而是一種令人心裡發毛的紅,就像滴在水裡的鮮血,沖淡了顏色,卻沖不去那股腥味。

  「媽……我們來這裡要做什麼?」一名女子緊緊拉著母親手臂,臉上滿是疑惑和害怕的神色。

  這裡是有名的亂葬崗,幾十年前戰亂時埋了不少死人在這,到二、三十年前變成監獄專門將處決完,或在監獄裡死亡的犯人,無家屬領回的遺體埋葬的地方。

  「小孩子不要多話,我讓妳帶的東西拿出來。」婦人瞪了女兒一眼,然後又專心地將手電筒在前方的草地上邊走邊照,似乎在尋找什麼。

  女子眼神一面驚恐的望著四周,一面伸手探進皮包裡摸索。

  紅色的天空讓周圍看起來不是那麼暗,但在這有點亮光又看不清楚的情況下,更讓人感到害怕。

  難走的山坡地,雜草叢生,偏偏白天下過雨,地面有些濕軟,每一步踏下去都有種古怪的感覺,低頭看,又看不清楚有些什麼。

  她不敢說,但總覺得有些時候好像踩著了……屍體。

  周圍的空氣很冷,她不知道是自己心裡作用還是真的天冷,但她全身止不住顫抖是事實。而且她有種詭異的感覺,覺得四周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窺視著自己。

  「媽,東、東西在這。」她顫抖著手拿出一對白色蠟燭,還有一張紙,那張紙是她今早去月老廟籤詩櫃那裡拿的。

  她問過母親為什麼要她去拿這個,還指定一定要這個號碼的籤詩,但母親還是老話一句,要她不准多問。

  這一個星期以來,她覺得母親處處透著奇怪,好像每天都沒睡飽,眼下有極深的眼袋和黑眼圈,而且常常在半夜神秘出門,帶著一大包東西回來,藏在房裡。

  一開始她以為母親是因為哥哥車禍去世而精神崩潰,但後來她發現並不是這樣,母親似乎在計劃著什麼。

  今天帶她過來這,不知道要做什麼。

  「應該就在這附近了。妳把蠟燭點上。」婦人吩咐道。

  女子將蠟燭在地上固定好,點燃,看見母親從手中提袋裡拿出一件男人的衣服,那衣服看起來有些年代了,但她不認為是她父親年輕時的衣服,那種風格就不像她父親會喜歡的。

  婦人將衣服在地上攤開,口中唸唸有詞,又拿出一張紅紙,就著燭火點燃,然後丟在地上那件衣服上,衣服瞬間燃燒起來。

  女子打了個機靈,火光映照母親殘酷又滿足的笑容,令她害怕。

  接著,詭異的現象發生了。火焰並沒有隨著燒光的衣服而熄滅,潮濕的草地阻擋不了火焰的燃燒。但它然燒的方向並非向周圍的草地擴散,反而像是有什麼指引一般,呈一直線朝前方延燒,到某一點才熄滅。

  婦人顧不得被眼前景象嚇呆的女兒,取走女兒手中的那張籤詩,自己順著火線往前走,直到火光熄滅處才停下,把手電筒擱在地上,拿出一把鏟子,拼命挖著地上的土壤。

  女子回神,看到母親怪異的行為,趕緊跑向前。

  「媽,你在做什麼?這裡是亂葬崗呀,妳別亂挖,要是得罪了這裡的……」她說到這,打了個寒顫。

  「快點幫忙挖,不挖就待在一旁別說話。」婦人又從提袋裡拿出另一柄鏟子丟向女兒腳邊,頭也沒抬,又一個勁的拼命挖著。

  女子禁聲不語,蹲下拾起鏟子,卻聽到身後發出奇怪的聲音。

  窸窣、窸窣……

  她看了母親一眼,母親卻像什麼也沒發現,只是瘋狂的挖著土。不敢再出聲打擾母親,她用力的嚥了下口水,然後慢慢地回頭。

  空中飄浮著好多青綠色的光點,她一手摀著嘴避免自己尖叫,卻無法阻止自己因害怕而流淚。淚水就像壞了的水龍頭,止不住從眼眶滑落。

  那些是鬼火,儘管她知道那只是屍體磷化產生的磷火,但出現這麼多,可見這裡有多少死人……

  她原以為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那些磷火產生的,但才一會,就發現並不是這樣。

  窸窣、窸窣、窸窣、窸窣……

  聲音越來越密集,也離她越來越近,然後聲音在她周圍打轉,越來越快、越來越快。

  她看到身邊的草地像被人用腳踩過,窸窣聲就是這樣發出來的。但這裡除她和母親,就沒有人了,不是嗎?

  忽地,她腳下的土地一陣顫動,就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了!

她害怕地丟下鏟子終於忍不住雙手抱頭,緊閉上雙眼大叫:「不要──不要抓我──不要──」

  她跌坐在地上,地面震動越來越厲害,她也抱著頭越叫越大聲。

  「啊──」地面真的裂開了,就在她坐倒的地方向兩側裂開,她整個人因此摔了下去。

  「原來在這裡、原來在這裡!」地面回復平靜後,婦人拿了手電筒爬過來查看,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。

  裂開的地面不算深,但也摔得女子全身發疼,她看到母親顛狂的笑容,心裡發毛。

  她撐手要爬起來,手卻不知道抓著了什麼,她拿起來一看,差點嚇得魂飛魄散。

  那是一顆骷髏頭,貨真價實的骷髏頭!

  「啊──」她大叫地把它丟開,身體縮到角落裡,這才發現她身處之地到處都是死人散碎的骨架,她就跌坐在這些骷髏之上。

 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。她不明白母親帶她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!

想到母親,她一抬頭,便看見母親一手拿著刀,另一隻手已經割破了手腕,在手電筒光源下,她看見母親的鮮血一滴滴往下滴,就滴在她剛才甩手丟出的那顆骷髏頭上。

  「媽!妳在做什麼!」她趕緊爬起來,這時也顧不得害怕,七手八腳地爬上地面,奪下母親手上的刀丟在一邊,然後檢查母親的傷勢。

  「我成功了,家芬,媽媽成功了!」婦人說完又是一陣狂笑。

  女子不明白母親在說什麼,但她看著骷髏頭卻發現鮮血詭異的被吸入白骨裡。

  她來不及細想,先找出皮包裡的手帕,替母親壓住傷口,但母親卻不耐煩地甩開,拿著籤詩放在骷髏的頭蓋骨上,口中又開始唸唸有詞起來。

  不久,女子就看見骷髏頭開始顫動,她彷彿聽到一陣痛苦的怒吼,那吼聲貫穿她的耳膜,就算她死命摀住耳朵,還是覺得耳朵好痛好痛。

  「啊──」

  施家芬大叫地從床上醒了過來。

  怎麼又開始做這個夢了?她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再做這個夢。事實上這夢也不單純是夢,這件事確實發生過,兩年前,她真的陪母親去過那個亂葬崗,夢裡的一幕幕就是當天的回憶。

  那一夜,她和母親昏過去了,到隔天太陽出來兩人才醒來,然後母親要她把籤詩再放回廟裡的籤詩櫃。

  她拒絕了,那張籤詩放過死人骨頭上,要再被別人拿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她本以為母親會生氣,但並沒有,母親只是自己將籤詩收好,然後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,和她一起回家。

  之後她曾故意提起過這件事,但母親就像患了失憶症,什麼都不知道。這事她也不敢和別人提起,怕會出事,所以只能自己憋在心裡。

  這樣的結果就是她患了憂鬱症,而且晚上非得靠安眠藥才能睡得安穩。後來病情漸漸好了,也不再需要藥物就能睡得安穩,所以她萬萬沒想到今夜竟然又做了這個夢,而且如此清晰、如此完整。

  她坐在床上緊緊抱著膝蓋,不安的感覺在心頭擴散。

 


待續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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