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嬛的部落格

第八章　養鬼（三）

　　離開前面幾處拍戲的院落，林家古厝其他地方都一片闃黑，著實是個適合夜遊的地方。

　　兩名攝影師走在前面，兩個女生在中間，靳玄和另一名攝影師落在最後。

　　此刻他們已經走到翠微亭附近，繞過亭子，沿著竹林小徑走幾步，就可以看到一棟樓，這是林家古厝裡唯一一棟兩層樓房，門上有塊匾，匾上題名「靜思軒」

　　「那應該是林家的書齋吧？」前面的攝影師將手電筒照上牌匾，後頭的祝穎瑄脫口說道。

　　「沒錯，後面的戲會有要到這裡拍攝的時候，在戲中這是石老爺特別替石慕宇蓋的書房，只可惜不長進的石家大少，可沒踏進去過幾次，之後石家大宅就被查封了。」靳玄將整個劇本都看完了，順口說出後面的劇情。

　　「也不能說石慕宇不長進，至少後面他就發奮圖強，而且把這棟宅第給買回來了不是嗎？」祝穎瑄忍不住替石大少抱不平。

　　她的行為惹來其他人一陣笑，靳玄開玩笑的說道：「妳不是真的愛上石慕宇了吧。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祝穎瑄臉頰熱到發燙，還好是晚上別人看不見，她吶吶地說道：「我只是就事論事，至少他後來是個可取之人嘛！」

　　她的解釋還是惹得其他人發出曖昧不明的訕笑，這麼一鬧倒也讓本來緊張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。

　　「要進去裡頭看看嗎？不曉得裡面的書還在不在呢！」如果還在的話，都可算是古董了吧！

　　「不用啦，反正之後會進去裡面拍攝，到時不就知道了，那些書有什麼好看的。」攝影師乙否決攝影師甲的提議。

　　他們從書房外繞著走，打算由書房後頭走到後院。後院才是他們今天冒險的重點，因為沈製作人就是在那裡遇鬼的。

　　但當他們經過書房側邊時，卻忽然聽到裡面傳出奇怪聲響。那聲音像是有人在痛苦的低吟。

　　「你們有沒有聽到聲音？」前頭的攝影師甲小聲對其他人說道。

　　每個人都點點頭，不敢發出一點聲響，全都嚇得將手電筒關上，彷彿這樣就不會被鬼看到。這會他們才真正感到害怕，兩個女生更是緊緊握著對方手臂，深怕鬼突然出衝出來，將她們給吃掉。

　　沈謠的死狀她們是聽過其他人描述的，全身的肉都被咬得爛爛的，就像被狗啃過一樣，但法醫判斷那齒痕可不是狗，而是人的齒痕。

　　「呃──呃──」

　　又是那種低低的呻吟聲。在古老的林家大宅，幽深的夜裡聽到這種聲音，那種令人發毛的感覺更上升好幾倍。

　　靳玄低著身體來到窗邊，在紙糊的窗上戳了個洞，往裡頭瞧。但裡面實在太黑了，什麼也看不到。

　　他像是下了決心非知道那聲音是什麼，反身往門口走去。

　　「靳玄，你要去哪哩，快回來啊！靳玄！」走在他旁邊的攝影師丙低喊，他被靳玄的舉止嚇到了。

　　其他人聽到他的喊聲，全都驚愕的回頭，但見靳玄像沒聽到似的，直往書房門口走，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上，但在靳玄將書房門推開那一剎那，他們全都像恢復意識一樣，快步朝他走去。

　　咿呀一聲，老舊的木頭門打開，裡頭衝出一股濃重的霉味。

　　這間書房藏書非常豐富，除了一張書案還有一張茶几，兩張紫藤椅外，四周都是書架，架上擺了滿滿的書冊。

　　不過，靳玄才環視了一眼，就聽到書案後方，內室裡傳來一陣聲響，他匆匆跑過去，一入內便看到一人倒在地上，蜷縮著身子，而前方的窗戶敞開，外頭冷風呼呼吹了進來。

　　「他是人吧？是、是人吧？」祝穎瑄顫抖著嗓音。

　　靳玄緩緩朝導在地上那人靠近，低低的痛苦低吟不斷從那人口中發出。

　　他可以確定剛才在外頭聽到的怪聲，就是這人口中發出來的。只是……剛才是有人從窗戶跳出去了吧？那人想殺害這個人嗎？但這人又為什麼會在這裡？

　　一連串疑問他來不及想，便蹲下身子，查看那人傷勢。從身形看來，是個女人。他小心的將她身體翻轉過來，後面的人發出巨大的抽氣聲。

　　「天啊！太殘忍了！」

　　那人雙眼各被插了一根針，細細的血絲順著眼眶滑下臉頰，嘴裡吐著血沫，她的嘴一張一闔，像缺水的金魚，隱約可以看到她的舌頭被割去半截。

　　難怪她只能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了！

　　「快點！快點報警、通知救護車！」靳玄的喊聲驚醒後方呆住的幾個人，紛紛慌忙的拿出手機。

　　「一個人通知警察、一人叫救護車。」看他們手忙腳亂，靳玄忍不住提醒。

　　二十分鐘後救護車先到，由於沒有人知道傷者身分，無法通知她家人，靳玄只好自願和救護人員一道前往醫院，替傷者辦住院手續。

　　其他人則留在原地等候警方，還有告知導演這裡發生的事。

＃　＃　＃

　　靳玄來到醫院，替傷者辦完住院手續沒多久，就有警察前來。警方問他發現傷者的經過後，便也跟著守在醫院手術室外。他們同樣得等醫生完成手術，才能進行傷患身分確認。

　　一小時後，江宏達意外出現在醫院，他一看見靳玄就鬆了口氣，「終於找到你了。」

　　「你在找我？你不是知道我來拍戲了。」

　　「對，可是我有重大發現，你手機又打不通。」江宏達一面說一面掏出手機，又說：「這件事非得盡快和你研究研究。」

　　靳玄難掩好奇，不知江警官找他找這麼急所為何事。而江宏達在手機上按了幾個鍵後遞給他，「你看這個。我找人調查郭茹瑛的過去，沒想到她在前往Ｆ國之前，曾在沈謠家幫傭過。我要知道你決定去Ｆ國旅遊的事，沈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。」

　　「沈製作？我沒跟他提過，那時我雖然簽了約，但旅遊是在戲開拍之前，時間的安排不會有影響，所以就沒跟他講。」

　　「沒有？這就奇怪了，那你和誰提過？我記得你和明儀決定去Ｆ國是在出國前一個多月就決定好的，照這時間看，郭茹瑛也在那時飛去Ｆ國，如果她去的目的，就是為了等你，那麼一定是你在一決定要出國時，頭幾個得知的人洩露出去的，也就是說，那背後唆使郭茹瑛養小鬼害人的人，就在那幾人之中。」

　　「不可能！」靳玄大吼，「那時知道的只有小米和柴莫亞，絕對不會是他們！」

　　江宏達也不相信是他們，但只有這推測最合理了。

　　「不會是他們的，江警官，這有很多種情況事情會傳出去，也許他們走在路上聊到我要出國的事，被有心人聽了去也不一定。」靳玄煩躁的辯駁。

　　手術房的燈滅了，江宏達吞下原本要說出口的話，當醫生走出來時，靳玄先一步上前問道：「她情況怎麼樣？」

　　「非常不樂觀，視網膜、視神經、彩虹體都遭到破壞，雙目一定會失明，雙耳也被針刺破中耳，耳膜破裂無法修復，戴助聽器也不可能聽得到，被割去半截舌頭引發細菌感染，也許過不了今晚。」

　　醫生的回答等於判了那傷者死刑，靳玄了個寒顫，為那下手行兇之人的殘忍感到恐懼。

　　「受傷的是誰？怎麼傷的這麼嚴重？」將宏達走到靳玄身邊問道。

　　「不知道，我在片場發現她的，差一點就可以看到兇手，可惜啊……」當初如果在書房外的窗戶向裡頭看時，有開手電筒的話，也許可以看到兇手模樣。

　　「你若真的看到就危險了，那人肯定會殺了你。」

　　「等等！我想到一件事！」江宏達的話讓靳玄想起一件一直沒放在心上的事。見江宏達不解地望著自己，靳玄解釋道：「我知道郭茹瑛為什麼要殺了沈謠！」

　　江宏達一臉驚奇，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因為他看到啦！」他將當初在沈謠命案現場聽場務小陳轉述的那段，沈謠看見有人養小鬼的經過說了一遍。「可惡！我當初竟然沒想到，小陳說沈謠是在塢蘭山區見到她的，塢蘭山區，我小阿姨就住在那啊！」

　　這下一切都明朗了，郭茹瑛殺沈謠的動機，一定是怕他日後看到鬼殺人的新聞，成為指認她的證人，所以先行殺人滅口。

　　不過林仙荷的失蹤是否和她有關，還無法有個肯定的答覆。

　　「……她身上什麼證件都沒有，不過從外表判斷，應該差不多六十歲吧？完全沒辦法找到她的家人嗎？」

　　「她身上沒證件，真的沒辦法，只有拍照刊登，透過媒體讓她家人自己出現了。」

　　兩名警察經過靳玄身邊時，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。

　　「我看這裡有管區警察會處理，你應該已經做完筆錄了吧？」江宏達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靳玄和他一道離開。

　　「是可以走了。」靳玄聳了下間回答。

　　才走沒幾步，他又聽到前面兩名警察其中一人接起手機，對方不知說了什麼，讓他發出一聲驚呼，然後說道：「你說在她受傷的現場，發現一個貼了符的骨灰罈，還有一副被丟在炭爐裡的小棺材？」說到後面，他聲音拔高了好幾度。

　　靳玄和江宏達對看一眼，心裡同時想到──那名傷者，應該就是郭茹瑛了。

＃　＃　＃

　　靳玄打了電話給小米，問她還認不認得表姨媽的長相。小米說沒什麼印象，不過卻提供了和郭茹瑛比較有連繫的人是三阿姨這條訊息。

　　他向小米要了三阿姨的電話，首度和十多年沒見面的三阿姨連絡。

　　幾個小時後，靳玄的三阿姨出現在醫院，兩人只是點點頭，連寒暄幾句都尷尬的說不出來。

　　江宏達可不管他們親戚之間有什麼問題，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：「麻煩妳確認這個人的身分。」

　　這幾個小時，江宏達已經和院方表明自己的身分，並和當地管區合作郭茹瑛的案件。所以此刻他有職權讓人進入加護病房。

　　「她……她是茹瑛沒錯，怎麼……怎麼傷成這樣。」

　　「妳如何確定她是郭茹瑛的？」江宏達仔細的不敢有任何疏失，要是認錯人就麻煩了。

　　「她右手腕上的傷痕，還有耳垂上的耳環。那傷痕是她將近三十年前，丈夫死時想不開自殺割的，是我發現送她到醫院才撿回一條命，而那耳環是我送她的生日禮物，我不會認錯。」

　　江宏達應了一聲，要同時符合這兩個條件的確不容易，所以郭茹瑛的身分是可以確定了。

　　他又問了一些有關郭茹瑛的事，不過林仙雲能回答的相當少，而且並不知道郭茹瑛會養小鬼這件事。

　　靳玄則在這時走到病床邊，和他的猜測沒錯，郭茹瑛頸處也有一個紅色的「艹」字。

　　「真糟糕，如果郭茹瑛撐不下來，我們根本什麼都無法問到，這案子要怎麼了結？」江宏達最懊惱的就是這件事，之前季子泱和劉一新的案子也是這樣，什麼都還沒問清人就死了，案子只好草草了結。

　　明明知道幕後還有真正的主腦，卻問不到、抓不著，讓他這刑事組組長感到窩囊。

　　靳玄更懊惱，他差一點就知道那個人的真面目了，他相信那個人是得知警方快觸及真相，所以急忙趕來殺人，以免郭茹瑛被警方套出什麼。

　　不過奇怪的是，這次他為何要親自動手呢？而且又不將她殺死。

　　「就算她撐下來，你要如何審問？」靳玄說道：「她看不到、聽不到、不能說話，要用什麼辦法審問她？」

　　「這……」江宏達答不出來。

　　「茹瑛？」

　　想著要如何審訊郭茹瑛的江宏達，突然聽到林仙雲叫著郭茹瑛的名字，愕然地轉過頭。

　　循林仙雲的視線望去，他看到郭茹瑛的手不住晃動著，右手食指在床單上亂畫。他靈機一動，向醫院要了好幾張紙和一支筆，將筆放在郭茹瑛手中，紙墊在筆下。

　　郭茹瑛似乎有意識，真的握著筆在紙上寫了起來。但她目不能視，手又陡的利害，字歪斜又重疊，好不容易，靳玄和江宏達才看懂幾個片段。

　　「荷在塢……山木屋……鬼……甕封，燒……命……盡。」

　　寫這些字，似乎耗費她不少精神，一寫完她就昏了過去。江宏達連忙叫了醫生護士。然後和靳玄拿著紙張走出病房外研究。

　　「荷在塢山木屋、荷在塢山木屋……」靳玄反覆唸著，唸了好幾便後說道：「荷應該指的是我小阿姨林仙荷，你還記得我說過沈謠看到我表姨媽在塢蘭山區出現的事嗎？」

　　江宏達點頭，照字面上看，這樣的說法可能性很大，「我立即通知人員搜山，她會這樣寫代表林仙荷應該還活著。」

　　靳玄鬆了口氣，總算有見是可以讓他露出笑容，「鬼甕封，應該是指我們聽到那兩名警察說的，在林家古厝書房發現用符封住的骨灰罈，還有被燒了一半的小棺材吧！」

　　「這意思是代表她已經收了那個小鬼了？」江宏達在意的是這個，他怕小鬼若沒收服，會繼續作亂。

　　「要確定很簡單，骨灰罈不是讓警方帶走了嗎？找個會養小鬼的大師看看就知道了。」

　　「照啊！就這麼辦！」江宏達興奮的又拿出手機打給拿走骨灰罈的轄區派出所。

　　待江宏達通完電話，靳玄又說：「最後這句就很難解了，有很多種解釋，不過……命盡……這比較像她預測自己的死亡。」

　　「你說的對，你說的對。」陷於膠著的案子終於有突破性的發展，江宏達此刻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。

　　醫護人員從病房內步出，接著林仙雲也走了出來。她雙眼紅腫，眼眶裡濕漉漉的，一看就知道在哭。

　　「阿姨，是表姨媽不行了嗎？」靳玄做了最壞的猜測。

　　林仙雲點點頭，眼淚撲溯溯流了下來。

　　靳玄也很難過，若不是自己，表姨媽也許根本不會遭遇到這些，更不會因為會養小鬼而被利用來殺人。

　　但他內心更恨那個假他人之手殺人的兇手！

　　「那……兇手……真、真是太狠了……」林仙雲哽咽著，臉色既哀淒又憤怒。

　　「警方──會抓出兇手的。」江宏達不太有說服力的保證。

　　「阿姨，先回去休息吧。」不懂如何安慰人，靳玄只能說出最實際的話。

　　林仙雲搖頭，「不，我要在這陪茹瑛表姊，在這陪著她……」

　　江宏達搖頭，嘆了口氣，「靳玄，我們走吧，還有好幾件事要確認呢！」

待續．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