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嬛的部落格

第五章　底格里斯（一）

　　春天的卡拉安市，氣候算是一年之中最舒適宜人的了，和冬天的酷寒及夏天的乾熱比起來，春天真是涼爽宜人的天氣。

　　夜晚微帶涼意的風吹過大街，也好像因此帶走每個路人一身的疲憊。

　　比爾和安恩晚餐結束後，並不急著回飯店討論案情，事實上，他們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，就像兩隻無頭蒼蠅一樣，根本對案子理不出一點頭緒。

　　乍看之下，這命案似乎和以往的案子比起來要單純得多，凶手也已經非常明確，可是要上哪去找那隻像老虎的不明生物？又要如何防止命案再度發生？

　　在無法找到那隻怪物，並且找出消滅的方法之前，他們什麼都做不了。

　　「你真的要陪我在卡拉安市隨便逛逛？」安恩在離開餐廳後問道。雖然說是她在上餐後甜點時示意比爾，自己想逛逛夜晚的卡拉安市，但她並沒有意思強迫比爾陪伴。

　　在她印象中，男生喜歡逛街的不多。

　　至少她以前認識的男性沒有。

　　「嗯，難得有這麼清閒的時候，當然要好好放縱自己一下。」摟在安恩腰上的手收緊了一些，比爾俊美的臉上漾開魅惑的笑容。

　　安恩掀了掀唇角，她心裡很開心有比爾的陪伴，可也同時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放下公事，他心還是繫在公事上，只是現在茫無頭緒，不知道該從何處查起而已。

　　「好！那我們就好好放縱自己一下。」安恩聰明的不提案子的事，她希望比爾能得到暫時的休息。

　　卡拉安市中心的繁華程度，並不遜色於Ｅ國、Ｆ國或Ａ國等任何一個都市發展好幾十年的國家。

　　街道上除了傳統商店外，舶來品店、名牌精品店林立，這些東西除了賣給觀光客外，也做本國人民的生意。

　　ＴＵＲＫ的國民消費能力很強，當然也帶動經濟發展，讓這裡儼然也成為一座購物天堂。

　　逛了一個小時，安恩手上已經多了好幾個袋子，比爾兩手也替她拿了不少，但她像不厭倦、不疲累似的又往下一家店走去。

　　比爾現在開始有點後悔，他不排斥逛街，但那是指小小的逛一下而言，要這樣幾個小時、幾個小時的逛下去，這條街也好像沒有盡頭似的，他光是想就覺得累了。

　　正當安恩興奮的走進一間專賣ＴＵＲＫ古董文物的商店時，前面的街道上忽然爆出一聲巨大聲響。

　　那很像是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，然後傳出一陣陣尖叫。

　　安恩和比爾站在文物店門口臺階上，兩人同時探頭關注發生了什麼事，可是除了開始有人群不斷朝他們這裡狂奔過來，還有一些人顯然也是跟他們一樣不知道發生什麼事，而茫然地站在街上不動之外，並沒有看到什麼特殊景況。

　　「是怎麼了啊？卡拉安市的治安一向很好的……」安恩自言自語地問道。

　　終於有事情打斷安恩逛街的興致，對比爾來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，但現在在大街上發生事故，又引起他的好奇。原本頻頻打呵欠想睡覺的他，特別精神起來。

　　「想知道發生什麼事，去看看不就知道。」將手中安恩買的東西合併到一隻手，比爾拉著安恩便往前跑。

　　大部分的人都是往他們的方向跑來，逆向而行的他們危險地穿越人群，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個街角，人潮稍稍減少。

　　剛才那巨大的聲響似乎就是從這裡發出的，因為比爾在街邊看到一個大型的鐵製油桶，正歪倒在人行道上。

　　那不是爆炸，只是空鐵桶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響。可是人們的尖叫和奔跑，還是透露出事情的不尋常。

　　比爾不相信僅僅一個鐵桶翻倒，會造成這樣混亂的場面。

　　敲了敲街邊鐵門半掩的店家大門，門後立即有個男人探出頭來。顯然他是躲在門後觀看情況，苗頭不對的話，立刻就能將門關上。

　　「你們……要買東西嗎？」男人懷疑地打量著比爾和安恩，不相信這種時候還有人有心情逛街買東西。

　　「我想請問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？」比爾直接切入正題問道。

　　男人雙眼突然張大了一下，然後又恢復鎮定，將門拉大了一點，「我實在不想想起剛才那個畫面，真是太恐怖了……那是一隻……

　　「應該是隻老虎吧，就這麼一瞬間，不知從哪冒出來，一口咬住一名小女孩的脖子，然後撞飛街角那個不知是誰放置的油桶，就這麼一眨眼，就不見了。

　　「很多人都看到了，開始大叫，然後那女孩的母親──應該是母親吧，發瘋似的叫著追了過去。」

　　「你說那女孩的母親追了過去？往哪個方向？」比爾表情有些激動地問道。

　　那男人比了比橫向那條街的右邊，然後不可思議又小心的說：「你們該不會……要追過去吧？」

　　比爾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，安恩則是發出兩聲意義不明的冷笑。接著，比爾用很嚴肅的表情對安恩說道：「妳的決定，要去，還是留在這？」

　　「你去，我就去。」安恩乾脆俐落的回答。

　　比爾微微一笑，轉頭對店內的男人說道：「我們的東西寄放在你這裡，沒問題吧？」

　　男人點頭，攤了下手，表示無所謂，然後將鐵門拉開。比爾和安恩匆匆將東西擺進店內牆邊，便快速轉身離去。

　　「嗚嗚嗚……媽咪……媽咪……」

　　這裡有一股屬於地下室的霉味，從地上畫有一格一格的方格，以及停放不少車輛來看，應該是一座地下停車場。

　　縮在角落的小女孩，嗚咽地喊著媽媽，小臉上除了淚痕還有濃濃的驚恐，背上的疼痛感也是她哭泣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她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。她和媽媽在街上逛著，忽然她背上產生一股劇痛，然後就陷入昏迷。

　　隱約間，她覺得自己好像飛了起來，速度好快……好快……再醒來時，她就已經在這裡了。

　　這停車場頗為老舊，生了壁癌的牆壁，水泥漆皮有剝落的現象，好幾盞日光燈忽明忽滅地閃著，為原本就已經夠陰暗的地下室，增添一抹詭譎感。

　　小女孩眼圈都哭腫了，大眼茫然的望著四周，伴隨著抽泣聲，口中不斷叫著：﹁媽媽……媽媽……﹂

　　女孩話語尾音尚未在空氣中消散，忽然，在這陰森的地下停車場中，便緊接著發出一聲砰然巨響。

　　一個物體呈拋物線，摔落在女孩面前空地上。

　　小女孩小小的肩頭抖了一下，在抹去眼中模糊了視線的淚水後，終於看清地上物體。

　　那是一個只有上半截身體的屍體，腹部以下被攔腰截斷，除了有些血塊和臟器被甩出，散落在四周之外，屍體的頭顱因重力的原故，也被砸得迸裂，鮮血混合著不知名的黏稠物一併流淌出來。

　　「哇──啊──媽媽、媽媽……」

　　女孩瞬間爆出響亮的尖叫與哭喊聲，已經有八、九歲年紀的她，自然知道正常、活蹦亂跳的「人類」，不可能長成這副德行。那屍體模樣太過駭人，讓她邊哭邊打著哆嗦。

　　她的哭叫聲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，或者應該說……如果這裡還有人的話。

　　女孩好不容易，找回一絲力量與勇氣，慢慢爬行著，從牆角離開。她身後的那面牆壁上，卻在此時有一道龐大的黑影逐漸朝她的方向移動。

　　打在牆上的黑影籠罩住女孩身體，女孩下意識地轉頭望著牆壁，影子在後方光線照射下拉得細長，看不出是什麼。但越是這種情況，越是讓人感到好奇。

　　她停下爬行的舉動，緩緩將頭轉向身後。

　　首先映入眼簾的，是立在地上的四肢，然後是一雙金黃色的眼珠，和眼珠之後與渺小頭顱不成比例的巨大身軀。

　　「媽──媽媽──哇──」女孩原先的低聲嗚咽，到此刻變成嚎啕大哭與大叫。

　　那怪物似乎先被她的聲音給嚇到了，呆立在那不動。但幾秒鐘後，牠就發出一聲嘶吼，猛地往小女孩身上撲去──

　　「不要！」

　　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戛然而止，隨之而起的是一個女人的大叫。

　　接著，她身旁一名男性擲出一個亮銀色的物體，直直打中那怪物身體。

　　吃痛的怪物轉頭看了一眼，就迅速狂奔往反方向逃跑。一眨眼間，便已彎過一道轉角，消失在視線之內。

　　「喔，不！牠……牠又殺了一個人……」女人在怪物逃跑後，快步走到小女孩身邊，然後望見不遠處，那只剩下半截身體的屍體。

　　從身形上看起來，那屍體應該是個女人。雖然已經血肉模糊，腦袋也像被摔爛的西瓜一樣爆裂開來，但從一部分完好的皮膚，以及身材、頭髮來判斷，可以確定是一名女子無疑。

　　「安恩，妳先看好小女孩，安撫一下她的情緒。」

　　跟在女子後面的男人，在她抱住小女孩後，卻沒有待在她們身旁，而是筆直的往屍體方向走去。

　　「比爾──小心點！」安恩忍不住提醒，雙手也不自覺的將女孩抱得更緊了些。

　　被喚作比爾的男人回過頭，微微點了下，又繼續走向那具被分屍的女屍。

　　從小女孩身邊沒大人陪伴，以及先前在大街上聽那商家老闆的描述，比爾大約可以肯定這名死者就是小女孩的母親或親戚。他稍稍檢視屍體一遍，發現屍體除了是被攔腰截斷、身上有些明顯抓痕之外，並沒有其他撕咬過的痕跡。

　　這代表什麼？

　　那隻怪物並不像一般猛獸，那種地理頻道時常播放的野生肉食性老虎。

　　「虎神的懲罰」一詞，又浮現在比爾腦海。對有「虎神」之說，他是相當嗤之以鼻的，不過無論從剛才自己親眼所見、雜誌社職員被殺案的目擊者，以及法醫判定的結果，那生物是隻突變老虎的可能性相當大。

　　比爾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給薩布爾，簡略交代一下事件發生的經過，然後便打給科維拉，報告目前案情進展情形。

　　「媽媽，媽媽。」小女孩不住扭動身體，聲調中還帶有濃濃的鼻音。

　　安恩抱著小女孩走到比爾身邊，刻意壓著她的頭不讓她看見屍體，小聲問道：「那女人……」

　　比爾點點頭，神情相當肅穆，從安恩的眼神和動作，他已經可以知道她要問什麼了。

　　「噢……」安恩難過的低下頭，接著又像想起什麼似的，猛然抬起頭說道：「比爾，我們應該先送小女孩去醫院，她背部受了點傷，而且受到不小驚嚇。」

　　「好吧。」凝視地上的屍首一眼，沒能救下小孩的親人，比爾感到惋惜，但現在懊惱這種事也沒什麼用處，還不如盡早想辦法捉住那隻怪物。而這裡，就交給當地警方處理吧！

　　將小女孩送到醫院，並透過卡拉安警局找到女孩的親人，比爾和安恩這才放心離去。同時也確定那名被分屍的女死者，確實就是小女孩的母親。

　　這是個令人心碎的答案。而女孩似乎還不知道，她親眼所見，那團血肉模糊的屍體，正是自己的母親，她稚嫩的臉上還洋溢著困惑，急著要找媽媽。

　　「妳有看清楚嗎？那怪物的長相。」

　　回飯店的路上，比爾在計程車裡問著安恩。

　　「長相？不，我只注意到牠龐大的身體，和那雙閃閃發光的金黃色眼珠，那還是在牠轉頭的一剎那間看到的。」

　　「果然是這樣……」比爾若有所思地說道。

　　安恩狐疑的將臉湊到他面前，「什麼叫果然是這樣，我現在已經被你訓練到夠大膽了，才不會怕注視那種怪物。」

　　「呵，別激動，我可沒不相信妳，看妳這次見到那具女屍，沒有蹲到牆角邊去大吐特吐，我就知道妳進步不少。」

　　比爾漫不經心的，將心裡的實話說出口，不過誠實的代價，就是換來一雙大白眼。

　　安恩氣呼呼的說道：「提到這個你記憶力倒是挺好的嘛！生日禮物會不記得買，卻會記得這種事？」

　　「因為是妳的事我才記得的耶！」比爾一臉無辜，如果不是唇角不小心抽動了兩下，無害的表情會更加逼真。

　　「如果是那種事，你可以不用記得。」安恩沒好氣地說道，然後微微嘟著唇，將頭轉向窗外。誰會希望自己的糗事被別人記得啊！

　　而且對方還是自己的男友，隨時都有被舊事重翻取笑的危險。

　　正想出言安撫幾句，比爾手機忽然響了起來。他順手接起，話筒那頭立即傳來一道童稚聲：「比爾哥哥，我是歐里亞斯。」聲音裡有一絲顫抖，不知是緊張、是害怕，還是激動。

　　比爾一怔，他早就忘了自己有留名片給小王子的事，「王子殿下，怎麼了？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？」頓了好幾秒，他才想起自己早上對歐里亞斯說過，有任何發現，都可以打電話給他。

　　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抗議聲：「比爾哥哥又忘記了，不要再叫我王子殿下，叫我歐里亞斯。」不過連抗議都顯得有氣無力。

　　比爾輕應了一聲，「發生什麼事了？你的聲音聽起來……好像很難過。」他並不擅於安慰孩子，也該說以往沒機會讓他汲取這種經驗，但他是真心喜歡歐里亞斯這個小男孩，除卻王子的身分，歐里亞斯是個懂事的孩子。

　　一直都在注意著比爾和歐里亞斯對話的安恩，聽到這裡也按捺不住，忘了自己還在生氣，急躁的轉過頭問道：「小王子怎麼了？」

　　比爾將食指抵在唇前，然後仔細聆聽歐里亞斯的話。

　　「小貓咪……小貓咪不見了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比爾無言，深深覺得還是不能太相信一個孩子的成熟度。

　　「比爾哥哥？你還在嗎？」

　　「是的。你說小貓咪不見了，可是你們不是有用圍籬將牠活動範圍給圍起來嗎？」什麼時候自己變成尋貓大隊人員？比爾頭痛似的想著。

　　電話中傳來歐里亞斯吸鼻子和哽咽的聲音。

　　「是啊，每天莉莉亞都會將圍籬拴好，可是……可是今天吃完晚餐，我拿著沃克達總管買來的新飼料，要去餵小……小貓咪時，就發現牠不見了，而且……而且我和莉莉亞在牠的小窩中看到裡面有血……血……」

　　裡面有血？

　　照理說，瑪多巴皇宮內不可能有人殺害一隻小貓，如果小貓是自行逃走，也不可能在窩裡有血跡反應。

　　比爾對一隻貓的生死並沒有多大興趣，但面對崇拜自己的歐里亞斯，不稍微表示一些關心，好像又顯得自己太冷血，只好說道：「你先別哭，告訴哥哥，除了牠的小窩裡有血跡之外，其他地方呢？除了血跡之外，還有沒有別的發現？」

　　「只有窩裡有血，還有，莉莉亞在清理貓砂的時候，發現裡面藏了一些腐爛的、發臭的東西。」

　　貓是一種很愛乾淨的動物，牠們會自己洗澡，排泄物會找沙子掩埋，可是不會像狗一樣藏食物，也就是說牠不會將食物埋在沙子裡。

　　想到這裡，比爾又想起歐里亞斯和莉莉亞說過，那隻小貓不吃攪碎的肉，只喝牛奶，食量非常小，那麼，那些腐爛、發臭的東西，是從哪裡來的？

　　「那貓砂裡的東西你們還留著嗎？」比爾語氣驀地有些急切。

　　「還留著，因為那東西是剛剛才發現的。」

　　得到答案，原本打算返回飯店的比爾，突然改變主意。他先在電話裡對歐里亞斯說自己現在立刻趕過去，要他們把所有東西都留著別動，然後又吩咐計程車司機將車開往瑪多巴皇宮。

　　安恩對他的決定一頭霧水，但比爾似乎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，將頭轉向窗外，不知在思索著什麼。

待續..